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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6 ? 86.如群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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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6   86.如群青

◎她真的會愛他一生的◎

情人節前兩天。

本州島下了很大的雪。

山梨縣的雪很綿密。

早上細碎似浮毛, 晚上已經如綴連的柳絮。

大雪糅著救護車紅藍變換的燈影,斑駁地飄在病房前,像霓虹和鈷藍的雲翳。

早上, 裴至善的精神好了一點。

排期的手術開通血管, 就在明天。

晚上聊天。

裴至善握著景煾予的手。

老人消瘦的臉上,眼眸爍爍生光:“藤原女士說陪我手術,你今天回去陪寧寧過個節吧。”

“聽小護士們說,明天是情人節.....”

景煾予靜了一下, 漆黑的眼睫下浮出隱忍:“您的身體是最重要的。”

夜深以後。

景煾予靠在桌邊守夜。

看著老人形銷骨立的手指。

他還記得幼年, 第一次來到東京君恩。

母親在會議室開會。

頑皮的小男孩對藝術和美都不感興趣,只熱衷帶來的游戲機。

當年,裴至善已經六十多歲了。

他不顧景煾予的掙紮,把他抱到展示臺前。

裴老半跪在地上, 帶景煾予一寸寸摸索,他花了半生心血創作的版畫和雕塑和服裝。

“小孩,你摸到的這件釘金繡的衣服叫瑞獸呈祥, 我們團隊整整做了60000個小時。”

“之前我們在國際時裝周上, 從來受不到尊重。因為工序太慢, 步驟繁瑣,耗時太久,沒辦法每年參加新一季的高定秀。”

他情緒激昂:“我們比別人差在哪裏?那些嘔心瀝血的日子,比不上他們珍貴嗎, 為什麽我們創作出來的作品,不被人欣賞,沒有在藝術館展出的機會, 處處被排擠......非要取悅西方審美。”

“我們已經不追求任何功名利祿了, 還要被他們抨擊, 鄙夷,輕視。”

景煾予被他的話語怔住。

年幼的他,用白皙的小小手掌,沈默地撫摸著鳳凰雕紋。

裴至善沈重地嘆息著:“你還小,這些話題太沈重了,我並不想多提。可君恩的定制款想要加入巴黎高定協會,被拒絕了整整八年。”

“我們發言從來不受待見,沒有能力就沒有外交。到哪裏,都不會有人尊重我們。”

“連代表著千百年滄桑文化的中國傳統工藝,也被遺忘,替代。”

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,你也會代替你母親,考慮公司未來的發展。”

“我在異國,舉目無親,無人幫襯。

“小予,你不為我想,也只要為自己想想未來。”

現在君恩蒸蒸日上。

最早提出君恩不求流行於世,成為時尚標桿。但求以工匠精神,得到世界認同的裴老。

已經徹底老了。

橫跨數十年時間。

裴老再次牽起景煾予的手。

——卻是安慰竭力他。

老人虛弱地笑著,做出規勸:“小予,不要在意工作了......你也不用擔心我的身體,多去陪陪寧寧,不要冷落了她。”

裴至善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未來。

他一直告訴藤原,他孑然一生,骨灰要帶回中國,灑進海裏。

他只考慮景煾予孤軍奮戰的未來,君恩的未來。

——文化傳承的未來。

-

裴至善的身體狀態太差了。

他並不適合手術,隨時都可能醒不過來。

老人喝了粥又開始昏睡。

景煾予守著他坐了一會兒。

他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,是真的病竈深種,精神不濟了。

床單昨天剛換過。

病重中,老人掉落的銀發散在枕邊,讓人格外心疼。

景煾予神色有些黯。

他溫柔探出手指,一根根地撿起來。

趁著老人在夢中,他無聲息地扔掉了。

男人最近也沒了時間概念。

他能親手照顧裴至善的事情,絕不假手於護工。

即使最後在生死攸關的階段,他依然幫助這位年邁的老人維持紳士和體面。

裴老睡著後。

他沒有閑下來。

男人在病房裏處理了一會兒公務。

電話震動起來。

遠在北京的楊知許打電話,說昨天賀嘉辛病危。

楊知許有些莽撞。

他不顧三個小時時差。

一心只想景煾予能幫他們度過難關。

楊知許聲線顫抖:“我沒忍住做了錯事。”

“什麽事兒,”景煾予神色冷淡,聲音卻溫柔:“你講給我聽。”

楊知許:“賀嘉辛進icu了,我給棠禮打了電話,他們不想讓棠禮知道賀嘉辛的情況,把我手機搶過去掛斷了。”

電話那頭傳來楊知許隱忍的抽泣聲:“四哥,我真的好無能為力啊,這幾天在icu裏,看了很多家屬和病人......太艱難了......我只是覺得,棠禮應該陪在他身邊。”

景煾予循循善誘,緩解了他的不安:“你做的沒錯,不應該剝奪她選擇的權利。”

“如果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,讓棠禮拿主意。”

楊知許有些糾結:“他們都怕她支撐不下去。”

景煾予:“不要看輕她。寧寧和我說過。棠禮懷胎十月,獨自養育孩子兩年半,比誰都堅韌。”

楊知許像是終於尋到了定心骨,千恩萬謝的掛斷電話。

他們一群大老爺們,面對朋友的病重尚且不安。

但景煾予由始至終都是一個人。

不管是憂心兄弟的病情,還是考慮君恩創作總監的疊代,還是憂慮裴老的生死。

但他最擔心的還是寧寧。

姜蝶珍是一個愛哭且脆弱的人。

第一次見到裴老的時候,老人心臟停跳在搶救過程中。

她不吭聲,眼圈暈紅。

她很乖,也不嬌,不吃不喝陪著景煾予守著他。

半夜很細微的響動。

她也會醒過來,眼睛亮亮地望著景煾予笑。

她瘦了一點點,小臉都尖了。

姜蝶珍的嘴角浮出甜甜的酒窩,素白的臉上有點憔悴。

他看到心臟酸澀,只把她長久地擁入懷中:“要不要睡會?”

姜蝶珍搖頭:“我想在這裏陪你。”

後來他實在不忍。

男人給許簾淇打電話,讓她規勸姜蝶珍去東京的君恩設計部學習。

姜蝶珍十分不情願。

臨走的時候,小乖一步三回頭,終究還是舍不得離開他半步。

寧寧把小小地臉埋在他胸口,蹭著他的心臟的位置,鬧著說自己患了和男人有關的皮膚饑渴癥。

她喜歡呆在他的懷裏,為他每一寸撫摸和親吻,感到興奮和顫栗。

景煾予揉了一下她的頭發。

男人語調很寵溺:“你呆在這裏,我滿腦子都是你。哪有心思陪伴裴老啊。”

姜蝶珍不聽,吐了下粉嫩的小舌頭說抱歉。

但是寧寧沒什麽歉意。

她就是抱著他不想撒手。

願意和他休戚與共。

景煾予的心還是很軟,就像凝著薄冰的湖,多看她一眼,就升溫融化,碎裂破冰。

他很擔心裴老會遭遇不測。

然後姜蝶珍會因此掉眼淚。

太愛一個人,總是喜歡對方眼角眉梢,都是被世界溫柔對待的天真。

後來守夜的藤原教授太疲憊了,沒精力開車回六本木。

姜蝶珍才下決心送她回港區。

她去了君恩上班。

這裏沒有春節。

第一季度的設計部總是很忙。

回家後,她好黏地給他發消息:【哎呀我知道,你就是想我過來,多學學他們的設計。】

姜蝶珍:【我又想你啦!誰叫他們冠上你的姓,來稱呼我......老公,我知道你很忙,可能很久才會看到。】

姜蝶珍:【你還記得我們初夜的那晚,你說我的手在你身上抓撓——君恩最珍貴的奢侈品,就是你,我的第一次設計,也是你。】

歌單裏梁生的歌也變得好廝磨:“求盡快,用力愛撫/皮肉也禁不得相思之苦/情人汗裏,愛可回味,痛可回味,也實太細膩/共你愛到最壯烈,真我經已死/我已不甘心一秒被忘記。”

男人很忙,處理完工作,再一絲不茍地照顧完裴老。

晚上,他有點著急地打開手機。

他想要問她,在陌生的環境裏,會不會不習慣。

導航欄下拉,是他的寧寧多到快要溢出來的思念。

一條一條彈出來,多到看都看不完。

景煾予凝滯了動作。

他斜倚在走廊門檻上,在消毒水和儀器冰冷走字的嘀嗒聲中。

男人就這樣,享受著唯一的小信徒,一次一次銜來的小小禮物。

愛哪求回報啊。

三言兩語的牽掛和思念,就能讓細雪消溶,疲倦消解,寒冬變暖。

景煾予看到她的情話。

他不禁薄唇上揚,耳梢有點紅。

她用幾年前他說的話,來撩撥他。

這一次,輪到他宛如初戀般臉紅了。

——姜蝶珍什麽都記得。

她從那晚開始,就把這個紳士到極點,照顧她狼狽的男人放在心尖。

景煾予:【那我有沒有成為你喜歡的樣子?】

姜蝶珍:【欸!老公你終於休息啦】

姜蝶珍:【....這個嘛,你是我設計的,當然什麽模樣我都特別喜歡。】

手機另一端。

男人言簡意賅:【等我回來,一定手把手教你設計我。】

姜蝶珍心臟砰砰亂跳。

良久,她用黑發擋住小臉,才羞恥地用手指地戳著屏幕:【哪裏舍得在你身上留下痕跡呀,明明每次都是你....】

她想說一些俏皮的渾話撩撥他,讓男人不再那麽沈晦。

可是裴老病重,簡單的調情都變得不合時宜。

思念綿長。

她怎麽都沒辦法傾述衷腸。

-

他們在山梨的宅邸很大,離富士山下河口很近。

兩人買下這間舊居。

本來只是想離市郊養病的裴老近一點。

中介就介紹說,不遠處的朝日五丁目,有太宰治和石原美知子渡過新婚時代的喜久乃場溫泉。

那時候他們新婚燕爾,太宰治就是在這裏寫下《女生徒》。

看起來是一個利於創作的地方。

姜蝶珍很喜歡這裏。

下河口的湖泊明凈如洗,長滿還沒開花的山櫻樹。

遠處黛藍色群山,湮沒在雪中,像黃公望的《快雪時晴圖》。

她時時刻刻都在想他。

姜蝶珍:【今天雪下得很大,我沒去上班啦。在家裏三樓趕工,總是會望著遠處山上的野霧燈。】

姜蝶珍:【前任屋主送的日歷上,寫著令和六年2月12日,我老是不習慣。】

姜蝶珍:【我撕下來換成萬年歷啦,還是我們的農歷看起來舒服一點。】

姜蝶珍:【燈亮成了三盞。就是有車經過。他們應該都是去富士山的游客吧。】

姜蝶珍眼神有點黯:【但他們都是經過......沒有人留下來,沒有你。】

姜蝶珍:【來往的車轍把門外的雪,都壓覆成了累積的冰。】

姜蝶珍:【我最近覺得《北京道落雪了》和《迷失表參道》這兩首歌的曲調和歌詞好像呀。】

姜蝶珍:【也許這個時間點,東京下雪,北京也在下雪,也全城濕漉漉的。】

她實在很想家。

姜蝶珍:【太冷了,我翻出來你帶來的衣服穿,就當你在抱我。】

姜蝶珍:【好想變成雪呀,這樣就能落到你的窗前了!嘿嘿,哪怕只有一次落下來的機會,也不想落到你的肩膀上,害得你感冒......到窗邊看看你,然後無聲無息融化掉就好。】

晚上講電話。

景煾予柔聲道:“療養院外有一泓天然溫泉,我先接住你,把你變成我的一部分,再給你溫暖。”

他哄她睡覺,想起來這件事,又用疼惜的語氣講電話,說她傻。

姜蝶珍咬住唇,悶悶地心想她才不傻,是這個男人傻,連她暗示的2月13日都看不明白。

還有一天就情人節了。

他實在太過忙碌,人情冷暖,公司更疊和發展,生死與孝義。

只有她好閑,想著節日的儀式感,思念他得心臟發酸。

紙短情長。

她說起雪,說起櫻。

只字不提我想你。

句句都是我愛你。

-

2月13日早上。

裴至善醒來以後,精神狀態越發不濟。

因為十多年前裝過四條心臟支架,這次右側血管重度堵塞100%。

醫生開會後,擔心老人身體撐不住,又不能恢覆後再做,手術會比較漫長艱難。

護士囑咐裴老,吃了一點抗凝血的藥物。

結果當天下午,老人又因為藥物的副作用腦出血。

如此反覆被下病危通知,實在很危險。

老人沒有子女,拿主意的只有景煾予一個人。

幸好男人足夠沈穩。

再危急的情況都能以家屬的身份,平靜地和護士溝通。

他從來不讓人看到他的脆弱。

唯一一次落淚,是在北京那天,在姜蝶珍的懷裏。

他只在他最愛的那個人面前,暴露過弱點。

景煾予把裴老,照顧得特別周道。

男護工沒負責擦身。

這些都是他親力親為。

只要裴至善睜開眼,景煾予都陪護在側。

只有藤原來探望,男人才勉強補一下覺。

待景煾予閉上眼,睡著後。

藤原女士陪老人說了幾句話。

裴至善在下屬面前,眼睛有淚光,說他為仲家守了六十年基業,這孩子照顧他不舍晝夜,他此生已經了無遺憾了。

仲家人知恩圖報。

仲時錦的身份,暫時不便來日本,卻花錢為他請來最好的心腦血管醫生。

而景煾予這段時間的無微不至照顧,稱得上烏鳥私情。

裴至善從來沒有看過他這樣,身居高位,卻把孝義做到極致的、有責任心的男人。

臥床這麽久。

裴老身上舒適幹凈,三餐營養均衡。

他說到感慨處,喘氣稍急,悶悶咳嗽著:“不管這次......我能不能好起來,我已經了無遺憾了。先把之後的事情安排妥當吧。”

裴至善:“小予睡了嗎,你能不能幫我看看。”

藤原女士出去查探。

不多時,她動作放輕,推門進來:“景先生已經安心睡下了。老師,你講,我聽著呢。”

老人得知景煾予睡下後,艱難探出手:“之前說的,讓你幫我聯系國內藝術館,除開君恩的產業外,把我的作品無條件捐贈......你聯系好了嗎。”

藤原教授紅了眼圈:“都聯系好了。”

裴至善:“之前說的書帶來了嗎。”

藤原女士點頭:“我去您家裏找到了。”

她解開包裏小心翼翼裹好的文件。

“就是這本一卷稠面的工藝書吧,是您用盡畢生心血,記錄的失傳的縫制技術。”

裴至善笑了笑。

他想要觸摸,但實在沒什麽力氣。

藤原拾起他的手,牽著他,摸了摸這本纻絲面的書。

裴至善:“想來,這本書的後半冊,全是你記錄整理的......是我們多年的經驗和努力啊。”

藤原想起陪伴恩師,替他當助手,陪他教授學生。

一點點指導他們戒驕戒躁,靜下心學習。

她對老人的孺慕和尊重,宛如父親和家人。

女人想起明天的手術,平覆了很久心情。

她不想影響裴老的情緒。

對方的血管太脆弱了,情緒大起大落,會導致血壓升高,血液循環也會受阻,加劇血管堵塞。

藤原想,再多的遺憾,其實說起來還是詞不達意。

藤原知道她讓裴老失望了。

她年齡也快六十歲,也到了含飴弄孫的年齡,過幾年也退休了。

這本纻絲面的書。

她沒找到合適的接班人。

-

由於裴老身體一直很差。

本來籌劃五個小時完成的心臟手術。

不斷地搶救,供血,修覆,足足耗時九個小時。

下午,CTA提示,裴老左側大腦中動脈閉塞,渾身肢體肌力1級。

景煾予的情緒很穩。

他神情肅穆地簽署了給予靜脈阿替普酶溶栓、取栓開通腦部血管的協議書。

生死攸關。

景煾予孤身在手術室外等待著。

他一貫冷淡,和人講話時帶著強烈的壓迫和疏離感。

沈默的男人鼻梁挺拔,線條利落,英俊得不像凡人。

除了對待病重的老人。

他漆黑的眼睛會出現溫度以外。

大多時候,他都沒什麽情緒。

白日裏,裴老手術的時候。

男人鮮少坐下,大多時候站在手術室外等待著。

偶爾,他會去休息區抽煙。

白霧繚繞,他懶散夾著煙和人聊公司的事。

他不想把累積的壓抑情緒,轉移到姜蝶珍的身上。

在等待的半天裏。

他幾乎每分鐘都會思念她好幾次。

寧寧這段時間發的鼓勵話語。

他默念了幾百遍。

仿佛靠著她的鼓勵,男人才能平靜無瀾地撐下去。

也許是寧寧和自己的心念赤誠。

下午四點,裴老左側頸部動脈支架放置得非常順利。

而且取出的裴老的大隱靜脈很健康,可以繼續在冠狀動脈狹窄部位處建立通道。

醫生通知了景煾予,可以開始繼續進行新的心臟搭橋手術。

他聞言也是淡淡的。

但他的薄唇明顯微抿起來,像是輕松了不少:“辛苦你們了。”

後來他又煎熬了三個小時。

等待剩餘的時間裏,又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。

景煾予一直很沈默。

男人用漆黑的眼睛,看著白紙上彌漫性血管內凝血和感染性總毒性休克,過敏性休克,多器官衰竭的幾行字。

他默默簽署了:“病情已知悉,不轉其他醫院,同意繼續手術。”的協議。

之前,在北京的時候。

小乖在他的懷裏,摟著他的脖子,黏糊糊地對他說。

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正確的路。

沒有“如果當時”,沒有可以防患未然的優化選項,所以做下的每一個抉擇,都沒有後悔的可能。

他必須要對裴老的生死負責。

對自己寫下的“繼續”負責。

他不能垮,必須沈靜地判斷,並為手術的風險買單。

-

裴老今天做手術。

姜蝶珍不知道在家裏看著遠處茫茫大雪的自己,能怎麽撫慰遙遠的戀人。

家裏的砂鍋,熱騰騰地冒著白煙。

蒸汽頂著小小的砂鍋蓋,發出“叮噠”的撞擊聲。

女生穿了一件純白毛衣,漆黑的頭發散落在脊背上。

她松松地系上了自己縫紉好的白花邊的圍裙。

她皎白的小臉湊近秋葵蟹肉丸子湯。

砂鍋裏的熱氣,彌散在房間裏。

她嗅了嗅:“好香呀。”

姜蝶珍眼睫扇了扇,舀了一口。

女生被勺子裏的湯汁燙到,不禁小聲“嘶”了一下。

忙活了四五個小時。

在家裏傭人的輔佐和指導下。

女生照著心腦血管營養方案做了四五個菜。

每一道菜都仔細打包了一大碟。

姜蝶珍自己都沒有吃飯。

全被她打包在保溫桶裏了。

她不舍得自己吃。

姜蝶珍下午吃了小甜點。

只要景煾予和裴老能吃飽,她就滿足了。

她一想到,醫院守了大半個月的景煾予,能夠嘗到熱騰騰的飯菜。

姜蝶珍就覺得好幸福。

-

抱著沈甸甸的飯盒。

姜蝶珍坐上了傍晚的電車。

遠處的囤積的灰雲呈現淡淡的普魯士藍。

雪花卷過車窗,發出細密的風聲。

車燈潺潺流瀉奶黃的光暈。

女生提著飯盒,在車門邊的機器上取下整理劵。

車上人不多,大多是穿著深色羽絨服的中年人。

電車左側能看到遠處的富士山。

山體很黑,上面有一圈圍繞的白色光暈。

不知道《雪國》裏,島村望向窗外,是不是看到同樣的雪景。

姜蝶珍坐下來,塞上耳機,愜意把腦袋靠在車窗上。

電車在富士急行河口湖站,停了一下。

有一圈從五合目旅行下來的學生,各自找位置落座。

坐在姜蝶珍前面的,是一對初中生小情侶。

男生得意的笑,炫耀著巧克力上,有她寫的他的名字。

女孩子害羞地聊著初中最後一年級,分班後也要在一起。

男生總是不由自主地碰她,幫她擦掉唇角的餅幹碎屑,摸她的頭發。

後來穿藍黑色格子校服裙的小姑娘睡著了,紅著臉把腦袋靠在對方的肩膀上。

路過窗外那些明亮的霧燈。

男孩用手默默地撐著車窗,幫她擋住刺眼的光線。

初中生尚且稚嫩,手腕上沒有成熟男人象征力量感的青筋,但是已經為他的小女孩撐起小小地一片天了。

窗外大雪紛飛,眼前青春無敵。

姜蝶珍緊緊抱住飯盒,再次望向窗外刺眼的霧燈。

她的眼睛有一點點濕潤。

“他們好甜呀,真好。”

她希望這截路程長一點。

她可以在等待的悸動中,想象景煾予吃到她準備的食物,會很怎樣的甜蜜。

她希望這截路程短一點。

她可以陪他一起面對裴老的生死。景煾予可以早一點填滿肚子,不再寒冷。

-

姜蝶珍到達療養院的時候,已經是晚上九點。

她的鞋子踩了雪,有一圈微微地潤濕。

女生踏在光潔的地面,會發出吱嘎的輕響。

走廊上沒有人。

姜蝶珍忐忑不安地走向裴老的病房。

她試探性地敲了敲病房的門。

無人回應。

她提著飯盒的手指有些顫抖,還是推開了虛掩的門扉。

景煾予不在。

老人似乎麻醉藥效還沒完全恢覆,半斜躺在床上。

小音響裏放著《白馬嘯西風》的選段。

【江南有楊柳、桃花,有燕子、金魚……漢人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,倜儻瀟灑的少年……但這個美麗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國人那樣固執:“那都是很好很好的,可是我偏不喜歡。”】

姜蝶珍不知道裴老是不是在懷念故鄉。

但看到老先生有聽書的力氣以後。

他的心下安然了一點。

她有些猶豫,要不要叫醒他吃飯。

還沒等她躊躇。

裴至善聽到推門進來的腳步聲。

老人聲音虛弱但是很溫柔:“小予,我不是讓你回去陪陪她嗎,藤原說今晚她守夜。”

姜蝶珍走到病床前,把裴老扶起來:“是我,我是寧寧。”

女生拿出軟墊,怕老人腰椎不舒服。

她垂下眼,“煾予一直都沒有回來,所以我做了一些菜,對心腦血管很好的。”

“......我想做了一天的手術,你肯定餓了。”

她擺開小食盒,用筷子把蟹肉夾在小勺上: “裴爺爺,來吃點飯吧,暖烘烘的。”

裴至善微笑著點頭:“寧寧,你怎麽來啦。”

“我.....讓小予回去陪陪你。”

他瘦削的臉上露出疲倦的惋惜:“你們,是不是中途錯過了.....他已經出發一會兒了。”

姜蝶珍餵老人吃了一小口:“沒關系,他回家找不到我,傭人們知道提醒他來找我的。”

“裴爺爺,你別操心這麽多。”

姜蝶珍:“我們吃一點飯,我做的很清淡,你墊墊肚子。現在呀.....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。”

他們都覺得,她是個會溫暖人的小姑娘。

她會一邊餵他吃飯,一邊和他講東京君恩服裝設計部的趣事。

仿佛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君恩一樣。

姜蝶珍知道老人懷念故鄉。

她會給裴老看許簾淇拍給她都利爹街的煤氣燈。

她會說起,順德同事教她做的豬腳姜裏,被她放了辣。

她會笑著,給他分享他們一群人挑燈夜戰,做高定服裝的那些晚上。

她從不把他當成病人看。

姜蝶珍乖巧地坐在他身邊,甜甜地貼著他,像仰慕自己的爺爺。

有她在身邊。

老人一點也不悶。

昨晚搭橋手術後。

老人的胃口似乎好了許多。

吃完飯後,裴老還吃了一點藤原教授買過來的山竹。

裴至善神情若無其事。

他示意藤原把那本纻絲面的工藝手冊拿過來。

姜蝶珍看見藤原教授無比珍惜地遞過來。

女生有點懵,雙手接過。

第一頁寫的是,制作宮古黛青色上等麻布的方法,現在基本已經失傳了。

——經過特殊捶打工藝,布的表面像塗過蠟一樣泛著光澤。

姜蝶珍求知若渴。

一頁頁翻下去。

很多失傳的織布和縫紉工藝都被列在上面。

裴老:“寧寧,你喜歡的話,我把這冊書稿送給你。”

姜蝶珍眼睛亮起來。

很快,她有些推辭:“我不在君恩啦,這些技術太珍貴了,留給我這個外人,會不會不太好。”

裴老低眉:“我沒把你當成外人,對我來說,只要有踏實上進的孩子,勤學肯幹,願意靜下心學習,發揚工匠精神。我就滿足了。”

姜蝶珍還是拒絕了。

眼看裴老的身體已經在好轉了,君恩的創意總監中還有不少人備選。

他們可以培養更適合的人作為接班人。

她不想因為一己私利,拿走裴老幾十年的心血。

裴老也沒強求。

他坐久了精神不濟,大概手術的傷口還在微微撕裂疼。

老人叮囑姜蝶珍:“我也不強迫你收下,寧寧,早點回去和小予團圓吧。

“......窗外雪下得這麽大,太晚了就沒有電車了。”

姜蝶珍想要收拾食盒。

女生一向細致入微,她又註意到一旁的藤原教授沒有吃飯。

她把保溫桶中剩下的一部分,留給了陪護的中年女人:“藤原老師,你也吃點吧。我之前分成兩份的。湯很鮮,至少能果腹。”

女人笑著道謝。

-

姜蝶珍提著空飯盒走出療養院。

已經晚上十點半了。

她撐著傘,走入雪中。

回程的電車到的很快。

姜蝶珍坐上車,就接到景煾予的電話。

男人在家裏等了她一會兒。

姜蝶珍一直都沒有回來。

景煾予:“小乖,你在哪?”

姜蝶珍:“回程的電車上,這輛車會在山腳下回寰很久,要繞道,雪下得很大,你別出來接我啦。”

景煾予淡淡地嗯了一聲。

他的聲音就像黃昏時的穿過細雪的風:“你在家的時候,我在醫院。你在醫院的時候,我在家。”

“我們一晚上都在錯過。”

“很想你。”景煾予的聲音放得很輕:“想得厲害。”

電車在站臺前駛過。

遠處的匝道閃爍紅光,發出預警的嘀嗒聲。

姜蝶珍想要說什麽。

手機的另一頭。

景煾予已經掛斷了電話。

她只能惘然地戴上了耳機。

電車在風雪中行駛了一會兒。

耳機裏傳來宇田多光的《First Love》

歌聲被電話的鈴聲截斷了。

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。

景煾予打來的電話。

他似乎在笑,語氣中愉悅的聲線混著呼嘯的風聲,“小乖,你看山下。”

“我開了霧燈和雙閃,你往窗外望,能看見我。”

姜蝶珍渾身一顫,幾乎蹭地站起來。

她拉著頭頂的手環,眼神希冀地掠過遠處晦暗的群青。

她果然看到了一輛開著霧燈和雙閃的車,穿行在遠處的公路上。

是景煾予的車!

他的車速不快。

她的電車在山上蜿蜒。

他在山下用適宜的速度追逐著。

男人的車燈明亮,就像照耀到了她的心尖。

“你什麽時候找到的我的。”

姜蝶珍的聲音被燈光浸沒。

景煾予似乎有些得意:“你們過閘道的時候,我計算了時間。”

姜蝶珍:“你開慢點,你不是有一點點夜盲嗎。”

景煾予連了車內藍牙,聲音溫柔:“山下很平坦,你別擔心。你和我一路同行,前路就像被照亮了。”

他頓了頓,像是緩和語氣,接著說:“陪護裴老的時候也是,很多生死攸關的決定。想到你,我就不怕獨自承擔。”

姜蝶珍的眼睛不禁潮濕起來,水漬劃過皮膚,就像一條靜謐的溪流。

她一直盯著那個小光點。

伴隨著電車一路前行。

有的時候他很近,有的時候他很遠。

就像陪伴在她身邊的十年。

他一直在她遙遠的身旁。

有的時候,他們擦肩而過又脈脈不語。

有的時候,他遠在山下的坦途,她在山上的歧路,但是彼此互相惦念。

姜蝶珍和他講話:“我在電車上。”

電話那頭,景煾予回答道:“你在我心裏。”

姜蝶珍有些臉紅,仗著深夜電車無人乘坐:“...我是想說,我們第一次那天,也在墨西哥穿行山谷的有軌電車上。”

景煾予心間陷落了一點。

他眉梢微挑:“上次說在我身上勾勒,我還記得呢。”

小女孩又被他撩撥得羞恥難耐。

她抱著他沒有品嘗過一口的飯盒,坐在位置上,燒得耳朵都是紅的。

姜蝶珍:“你呢,你比我還幼稚......開著車追電車。誰情人節會做這麽黏糊的事情啊。”

其實一點都不幼稚。

大概是靈魂的頻率共振。

姜蝶珍從心底覺得,他實在太浪漫了。

在漫天飄雪的潮濕冬夜。

他在山下開著車燈,一路伴隨她回家。

她甚至能想象他唇角的溫柔幅度。

這種男孩式的幼稚和紳士的守護,只有她一個人能窺見。

還好景煾予及時轉移了話題。

紳士十足的男人用低沈暧昧的聲音叫她寶貝。

景煾予:“我想起了一首阿多尼斯的情詩。”

他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,帶著與生俱來的貴氣:“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動,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間。”

男人似乎吃定了。

她正在遙遠的車廂裏,瞭望著他的方向。

他實在太過浪漫。

一如曾經,景煾予語氣淡然說,要當她的靈感來源。

姜蝶珍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。

她就像被蠱惑一樣往著望著幽暗的車燈,恍若在夜霧中尋覓到了屬於她的神殿。

她覺得自己完蛋了。

她徹底栽了。

她真的會愛他一生的。

-

從電車下車的時候。

姜蝶珍摸到飯盒外殼裏,裹著一圈卷紙。

她把布袋翻開來看,散落下來的,是纻絲面的工藝書。

什麽時候被兩位老師塞進去的呢。

姜蝶珍不知道。

男人一早就撐著傘,在霧燈下等她。

看見她下車,他快步過來,把她攏在懷裏。

姜蝶珍拍走纻絲面工藝書的細雪。

她把書抱在懷裏,沒出息的小聲啜泣。

姜蝶珍擡頭對景煾予說:“他們怎麽這麽信任我呀......我何德何能被兩位在藝術上奉獻了一生的人臨危托孤.....”

景煾予把她摟緊,吻她濕潤的眼睫:“因為他們走了很多彎路,才到現在的位置。舍不得看見你也繞半輩子的彎路。”

姜蝶珍心裏遽烈震蕩。

千言萬語積攢在心尖,卻不知道怎麽表達出來。

裴老到底是懷著怎麽樣的心情,把她送入雪中的呢。

臨走時,藤原遞給她傘:“寧寧,前程似錦。”

裴老點頭微笑。

裴老下決心告別一生最深的熱愛,祈願她用孱弱的肩膀繼承他的衣缽。

稚嫩小孩回年邁的親人家。

總會帶著滿滿的食物和禮物回家。

她只給他們做了普通的一場飯。

他們把一生的事業都托付給她了呀。

這本書記錄的工藝。

姜蝶珍在醫院翻閱了一次。

想起來,病房裏對她充滿殷切期盼的老人。

姜蝶珍總覺得心臟悶悶地疼痛。

他們是舊的,晦暗的。

裏面的技術也並不都是最新的科技和工藝了。

裴老艱澀吃飯的模樣歷歷在目。

他害怕給她造成麻煩,吃得很快。

老人聽她講著現在的香港和廣東,而嘴角上揚的那一刻。

回憶起他的言談舉止,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心酸。

他們離開後。

熱鬧消散。

只剩下淒清,寂滅的大雪。

裴老要一個人面對無數個長夜。

——才是真正的孤獨吧。

她悶悶地講起來今晚發生的事。

一幕一幕,歷歷在目。

她很想落淚。

景煾予描摹著她臉頰,嘆息著溫柔道:“我之所以一直不離開,是我發現我每次回家,裴老都會踉蹌走到窗邊,一遍遍用手擦去玻璃的濕潤白霧,站在那裏孤獨地目送我。”

“我開車離開,總會發現他的身影越來越小。”

“後來他實在病重,我就索性一直待在醫院。”

他把腦袋放在她的肩膀上:“我哪有那麽瀟灑。這段時間....幾乎度日如年。”

姜蝶珍哭泣後,鼻音可憐兮兮的:“老公,我特別特別理解你.....真的.....”

姜蝶珍想說什麽,可是什麽也講不出口。

她太單純也太懵懂,沒辦法理解走在最後一段人生中的老人。

無論怎樣言傳身教,教育都有長期性和滯後性。

她抱著這本書,像抱著武俠書裏的秘籍。

姜蝶珍知道。

自己暫時無法覆刻裏面的工藝和技術。

這些實在太宏大精細。

也許很多年後,某個子彈命中的瞬間。

她也會把一生的心血托付給下一代人。

那時候,她才會真正地理解這個把一生都奉獻給君恩的前輩。

車轍來了又去。

除了一段回憶,只會帶來更深的寂寞。

景煾予輕聲安撫她:“我們一直等到裴老病好起來,再回國吧。”

姜蝶珍埋在他懷裏點頭,好乖好乖:“嗯!我聽你的。”

-

景煾予把纻絲面和保溫桶,放進車裏。

他俯身把她摟在懷裏的時候,連傘也顧不上了:“我實在很想你。”

男人有些失控,動作很野地用唇觸碰她的臉頰。

他在山霧燈下等待了一會兒,所以嘴唇很涼。

姜蝶珍被他抱得太緊。

她被男人吻過的臉頰,變得滾燙起來。

她被他吻得很舒服,半瞇著眼睛,眼眶裏有一點薄薄的生理淚水。

姜蝶珍:“保溫桶是空的。我想給你喝的粥,家裏沒有了。”

景煾予用指腹觸碰她的眼淚。

男人之前握過傘柄的冷白手指,幹燥地快要皸裂。

現在,被她的眼淚一潤,他的指節又變得灼熱起來。

景煾予:“你離開後,我回家我給你買了一房間的花,但是我帶不出來。”

姜蝶珍有點不好意思,眨了下眼睛:“......這麽一說。情人節快要過了,但我倆好像什麽都沒有送給彼此。”

景煾予撚走她發絲上的細雪。

男人刮了一下她的鼻子,把她摟在懷裏。

姜蝶珍仰起下頜,莽撞不得章法,用唇瓣蹭他的脖頸。

他的皮膚好涼,她一點點地吻到溫熱。

景煾予似乎有點癢。

他泛紅的喉結上下吞咽:“可是,姜蝶珍,看到你我就很幸福。”

姜蝶珍也歪著腦袋笑。

她好喜歡景煾予的懷抱,讓她安心的溫度。

姜蝶珍軟成一小點,依偎在他懷裏:“我看到你呀,也覺得好幸福。”

小女孩占有欲特別強,作惡地把手指揣進男人的大衣口袋裏,汲取他的溫度。

在大雪的樹影和路燈下。

兩個沒出息的傻瓜,充滿糾葛地互相纏抱著。

蕭瑟的早春,冷風帶雪。

他們擁抱得特別緊,誰也不肯放過誰。

仿佛忘記了可以回到溫暖的室內。

景煾予唇角彎著,抱著她轉了圈,在雪地裏晃:“你看,我們的車在路上的霧燈下面,我一直亮著燈,想給你看,今天的燈是三盞。”

他低頭含住姜蝶珍的唇珠,用牙齒一點點咬噬和摩挲:“第一次回來就想給你看,一直沒人出來迎接我。”

男人的手指流連在她的發絲裏,寵溺地一點點揉摁著:“我回來了......你不孤獨,因為我給你點著燈。”

姜蝶珍被他強勢又纏綿地吻著,心臟特別軟。

她覺得他好幼稚,又覺得幼稚的是自己。

原來他雖然很少回消息,但記下了她說過的每一句話。

姜蝶珍眼角紅透了。

她手指無意識地攪著衣服,像小貓踩奶,嗲聲抱怨:“可是情人節過了,你才回來。”

景煾予把她裹進自己的衣服裏。

男人把她抱起來,扶著她的腰,一邊走一邊吮吻著她的嘴唇。

他呼出的氣流濕熱:“我沒晚歸,我早回來了364天......因為太想見你了,所以走得很急。”

他怎麽這麽渾啊。

明明錯過了情人節,還能這樣解釋。

姜蝶珍哪裏招架得住他高超的撩撥和解釋手段。

她扯著男人衣領的手指有些磕絆,被他親的脖頸都紅了。

好慌好慌。

她滲出了一點點細汗,又絞盡腦汁想不出來怎麽回應他的無奈。

他眼神很暗,俯身吻下來。

她單是被他吻走脖頸上的汗水,就仰起頭缺氧到差點失去意識。

他怎麽什麽都會舔掉。

之前吮出的紅痕變淺了,都會給她警告。

這怎麽辦啊。

明明是他好久好久不回來。

他才應該被警告。

她鼻頭紅紅的,身上又軟。

這幅可憐的模樣,會撩起好多他的施.虐欲。

景煾予總是很壞又磨人地厲害。

她晃著腿,待在他的身上。

兩只細瘦漂亮的膝骨,被他單手就能桎梏得徹底。

她看起來好小一點,伶仃又軟。

耳朵往下,皮膚泛著讓人憐愛的淡粉,似乎馬上就會被野獸叼走,吃幹抹凈。

姜蝶珍眼睛裏住了一泓春水,清涼地讓他心悸。

她黏糊糊地抱怨:“那下一次情人節到來之前,你要陪我倒數。”

“每一天都要親我。”

“哄我到364天以後......唔.....”

景煾予暫停了唇齒對她的追逐。

漆黑的眼睛似乎在醞釀著下一場風暴的誕生。

他放柔了聲音,寵溺道:“在我身上,你可以勾勒一整晚。”

“我手把手教你。”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希望大家能喜歡這一章,誒嘿嘿!

下一章會見家長啦!

雙倍小紅包,以及我盡量隔日更(周一晚十二點),沒做到給大家發100jjb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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